公交车上的女人
上来的这个女人,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。她先让小女孩坐进里面的椅子上,自己挨着小女孩坐下来,便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。她上身穿着一件深灰色、半透明的T恤,套在带黑白条纹的吊带裤里。黑色的乳罩带子隐隐约约地透过贴身T恤。她的头发用黑色橡皮带束起来,不长,像马尾,很自然的垂在后背上。橡皮带上面有个金属装饰闪闪发光。这个马尾辧女人她的皮肤很白,但看上去显得有些松驰。自从她上车到现在,一直很安静的坐着。小女孩,也是这样——除了偶尔抬起头看几眼马尾辫女人,见她没有丝毫反应,便安安静静的呆在那里。
这时候,坐在更前面一点的一个老女人,正在有一句没一句的与司机聊起来。
“你人真好,没零钱会叫别人找零钱。”那老女人说。
司机说,反正多的钱是公司的,我又没好处。不过我们可以提成,前提是,你们不买票,上车投钱就行。
路面不平,车子急烈地颤抖起来。但那老女人并没有等车子稳了才说话。所以声音也与车子一起颤抖。
那老女人说,我们会照顾你的,大家以后不买票了。这话似乎是对着全车的人说的。尽管包括我在内,连那小女孩,车上只有四个乘客。
我看见,马尾辫女人看了老女人一眼。
这时候,前面不远的路边有个人向车招手。司机把车子停在路边,“噻——丝——”一声,车门打开。
第二个上来的女人,脸蛋长得很匀称。头发垂肩,有点显胖。上身穿着一件蓝色带花领衬衣,下身穿的是一件裤角镶花边的七分长黑色裤子。她手指勾着一个红色塑胶袋。她一屁股便坐在马尾辫女人侧对面的一张椅子上。她一坐下来就从一个红色的塑胶袋里掏出一包瓜子,放在腿间,并且翘起腿,伸出过道,脚上的拖鞋半吊着,很清楚地看到脚指甲染的是玫瑰色的指甲油。她侧过身子,正对着马尾辫女人,开始啃起了瓜子。她不时地朝后面瞧瞧。
“钱投多了你们得不到,投少了呢?你们怎么知道?”那老女人在沉默半天之后,又与司机聊起来。这种聊天的方式,仿佛什么东西沉入水底,后来经过打捞,现在又慢慢浮出水面一样。
司机侧过头看了老女人一眼,用右手指指上面说,有监控呢!
“现在的社会真进步!”老女人感叹说。她想了一会又说:“监控能看得清放多少钱吗?”
司机又看了她一眼,摇摇头,对她说,怎么可能!还有我,我看着呢!
吃瓜子的女人嘻嘻笑起来,马尾辫女人又看了老女人一眼。
司机见后面有动静,顿时兴味盎然的说,不过我只能看着你们放钱,不能帮你们放钱。
“为什么?”吃瓜子的女人停下吃瓜子。她的声音音色很亮,即使在轰轰隆隆的汽车行驶声中,也能分辨清楚。
老女人转头朝她点点头,然后转头看着司机。
司机左手扶着方向盘,右手靠在扶手上,转过头向她们俩看了一眼说,公司的规定,要是可以接钱,早就全都放进我自己口袋了。
这时,马尾辫女人快速瞟了吃瓜子女人一眼,然后看着司机皱了下眉头。她旁边的小女孩用手摇摇她的手,似乎说了些什么。马尾辫女人侧过头对着小女孩伸出右手食指,晃了几下。
有人的手机响了,是司机的。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抓出来,然后把它贴在耳朵边,大声的嚷起来。
马尾辫女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。小女孩用手拉了拉她的衣服又说了一句什么话。马尾辫女人抓住她的手,按在自己的大腿上。小女孩突然小声的哭起来。吃瓜子的女人似乎听到了小女孩刚才说的话,便从袋子里抓出一把瓜子,递到马尾辫女人的面前。小女孩停下来,抬起泪眼婆娑的脸,看着马尾辫女人。她转头对吃瓜子的女人嘴角一抿,又转过头去对小女孩摇了摇头。她抓住小女孩的手更紧了。小女孩“呀”的一声叫出来,随后就变成了低声的吞啜。
吃瓜子的女人迟疑一下,看看小女孩,看看马尾辫,收回手,翘起来的腿也放下来,身体绷得很直。她又侧过头看了看小女孩,又用奇怪的眼神瞧了一眼马尾辫。她现在没有继续吃瓜子了,身体绷得很直,还时不时侧过头看看小女孩。马尾辫一动不动,冷冷的像座冰雕。小女孩的后背在微微地颤动。
这时司机放下了手机,前面有个红灯路口,车速慢下来,最后停下来等红灯。几辆摩托车和自行车从车子两侧开过去。
“他们就不用等红灯吗?”沉默好久的老女人又说话了。
这回司机没有看她,摇摇头说,不管谁都要等红灯!
老女人指着前面过去的摩托车和自行车,说:“可是他们开过去了,我以为大车才需要等红灯,小车就不用了呢。”
“因为他们在找死!”吃瓜子的女人突然说,好像冲着谁有气。
司机和老女人同时看了她一眼。
前面亮了绿灯,车子在慢慢地启动。马尾辫突然站起来,手里抓着小女孩的手。小女孩也跟她站起来。马尾辫说:“司机,前面幼儿园下车。”她的声音非常硬冷,好像每个字都从喉咙底部爬出来一样。她们俩现在站在过道上。忽然吃瓜子的女人不知塞了什么东西到小女孩手里。有辆摩托车突然从车子前面斜插过去。“操!”司机骂了一句。
车子急刹车,过道上的一大一小向后趔趄。吃瓜子的女人扶住了小女孩。有东西从小女孩的手里掉在了地上,是一个小猪佩奇。马尾辫回头看了一眼,便拽着小女孩下车了。下车的一瞬间,小女孩回头向吃瓜子女人看了一眼。
我透过车窗,看见马尾辫抓着小女孩的肩膀,大声地呵斥着什么。
我知道,她在说什么。不过,这一幕,由于车子的启动,被落在了后面。
公交车上的女乘客
一位引人注目的年轻女士拿着白色手杖,小心翼翼地踏上公交车。车内乘客充满同情的看着她。她买票,用手摸着找司机告诉她的座位,坐下来,将公文包放到膝盖上,手杖靠在腿边。
34岁的苏珊目盲已经一年。因为一次医疗事故致使双目失明,她被抛到黑暗、愤怒、失望和自怨自艾的世界里。曾经独立的苏珊,因为命运的反转,感觉是被判了死刑,变成了周围人的负担。
“这一切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?”愤怒在她心里成了心结。不管她如何哭诉、抗拒、咆哮或祷告,她知道眼睛失明的痛苦不会消失。沮丧的阴云盘旋在曾经乐观的苏珊头上。经历的每一天都是挫败和筋疲力尽。她能依靠的人是她的丈夫马克。
马克是空军军官,他全心全意的爱着苏珊。苏珊刚失明的那段日子,他看到她的绝望,下定决心要帮助妻子拾起生活的勇气和信心,重新独立。马克的军人出身已经把他训练的能够处理这种棘手的情况,他也知道,这将是他面临的最困难的斗争。
最终,苏珊感觉应该回到工作中,但是她怎么去上班呢?她曾经是乘公交车,但是现在,她害怕独自在城市里穿行。马克提出每天接送她上下班,尽管他在相反的方向工作。
开始,这给苏珊很大的安慰,也实现了马克保护失明的妻子人身安全的想法。但是,马克很快意识到这种安排过于忙乱,代价也大。“苏珊必须开始重新学习乘坐公交车,”他对自己说。这个想法让他有点畏缩。她还很脆弱。“她会有什么反应呢?”马克问自己。
正如马克所料,苏珊被坐公交车的想法吓坏了。“我眼睛瞎了!”她痛苦的说到,“我怎么知道要去哪里?我觉着你是要抛弃我。”听到这些话,马克的心碎了,但是他知道,他必须这么做。他向苏珊保证,每天早上和晚上他会和她一起坐公交车,直到她能够自己坐车。
两周的时间,马克每天穿着军装陪苏珊上下班。他教给她怎样依靠其他感官,尤其是听力,如何决定去哪里,以及怎么适应新的环境。
他帮助她同公车司机建立良好的关系,为她留一个座位。他逗她笑,尤其是在那些并不顺利的日子:在公车上被绊倒,或者落下公文包。每天早上,他们一起走,然后马克坐出租车去办公室。尽管这个安排比上一个的代价更大,但是马克知道,苏珊能够自己乘车上班只是时间问题。他信任她,他知道在她失明以前,她不怕任何挑战,从未放弃过。
最终,苏珊决定自己走这段路。周一早上,她甩开马克——临时的乘车同伴,她的丈夫和最好的朋友——的手臂。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,泪水是对丈夫忠诚、耐心和爱的感激。她说再见,这是第一次他们各自走路。星期一、星期二、星期三、星期四,每一天她都平安顺利,苏珊的感觉从未如此好过。她现在所做的,以后工作所做的都是依靠自己。
周五早上,苏珊像往常一样乘车上班。当她买车票时,司机说:“我真羡慕你。”苏珊不敢确定司机是否在和她说话。毕竟,谁会羡慕一个盲人,谁会羡慕一个在过去的一年需要找回生活勇气的人?她好奇的问:“你为什么羡慕我?”司机说:“你被照顾、被保护的这么好。”
苏珊不明白司机在说什么,她又问了一次,“什么意思?”司机回复到,“你知道,过去的一周,每天早上,一位穿着军装的绅士站在对面的街角看着你下车,看着你安全穿过马路,看着你走进办公楼,给你一个飞吻,向你敬礼,然后离开。你有多幸运。”
幸福的眼泪流过苏珊的脸颊。尽管她不能看见他,但她总是能感觉到马克的目光。她很幸运,马克给了她比视力更有力量的礼物,她不用看见就能相信的礼物,是爱的礼物把她从黑暗中带出来见到光明。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喜欢可打赏,不打赏可关注,不关注可点赞。
�